还会不会飞回来

或台下我我(01)

名井南工作的地方和出租屋横跨两个城区,通勤要两个小时。今天的课程因为学校的原因推迟到晚上八点半才将将结束。婉拒了其他老师的聚餐邀请,名井南换下练功服,套上休闲卫衣,扣上棒球帽背着背包出了舞室的门。

三月底的首尔天气莫测,踏出门就能感受到一阵夹着雨丝的冷风拍到脸上,尚未干透的长发也染上凉意缠进领口。名井南往下压压帽子,抱着双臂往最近的地铁站赶。晚九点的城区大道上熙熙攘攘。商铺里透出来五颜六色的灯光,洒到伞面又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滑到水泥地的积水中,被往来行人踩碎。潮湿的空气凝成厚重的水雾笼罩在城市上方,被疾驰而过的私家车冲破又缓缓合拢。

这是名井南来首尔的第四年。

地铁上空位置不多,上班族窝在自己的座位上缩着肩膀打瞌睡,刚下学的高中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说小话。名井南身旁是一个年轻妈妈,腿上放着小女孩瘪瘪的书包。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,站在妈妈膝盖右边,眨巴着眼睛观察着车厢里的人。

和往常一样换乘两趟线路,人流已经变稀不少。站台巡视的工作人员边讲电话边打哈欠,安慰着手机那侧的人马上回家。回家,名井南向上提一提快要滑落肩头的背包,耳朵捕捉到这个词汇。这是名井南离开家的第四年。

名井南的家庭组成简单,爸爸妈妈是大学教授,大她七岁的姐姐是当地医院的外科医生,去年和从大学时期开始交往的男友结了婚。她没有回去参加结婚仪式,只在通讯软件上向姐姐表达了祝福和歉意。姐姐在结婚当天晚上打来了长途电话,名井南坐在桌前,默默听着姐姐诉说着想念,看停留在窗沿的鸽子振翅飞进深夜。

她不想要规划好的人生,十九岁生日当天收拾了行李,毅然决然踏上了飞往首尔的班机。彼时她听不懂韩文,遑论用韩文和人交流。幸而首尔有她一个求学的朋友,介绍了她现在舞室的工作。朋友回了国,她却一待就是四年。

地铁站和出租屋只有几百米的路程,名井南选择长租也是看中这一点。这是老城区,有些年头的楼房外,红色漆层一片片脱落露出白斑。陈旧,但比高楼大厦更有人情味。周围的水果店、菜市场里做生意的人都是熟面孔。没有说过几句话,几年下来仍是当邻居处着。

闪烁的路灯勉强照亮脚下的积水,名井南小心地一步步跨过去,在拐弯处的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个坐在台阶上伤心地掉着眼泪的女生。便利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,店主早早关了门,只留着门上一盏白炽灯。名井南看到女生,怔愣一瞬,停下脚站定在离女生十几米远的地方。哭肿眼睛的女生察觉到人经过,抽噎着抬头去看。

还是小孩,名井南看着幼态的脸庞,松了口气。女生看她没有动静,以为自己吓到了对方,拿手背抹抹脸,掐着浓重的鼻音和名井南道歉,对不起吓到你了。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,眼泪又涌上来。名井南做不到无视这种程度,叹口气走过去,将手覆到女生湿漉漉的手背上,说跟我回家吧。女生吸吸鼻涕,睁大眼睛朝名井南懵懵地点点头。

洗完热水澡,女生换上名井南闲置的睡衣,走到名井南面前红着脸道谢。名井南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到捡回来的女生身上,袖子裤腿短了一大截,发觉女生年纪不大人却很高。名井南从厨房里端出来姜汤,推给旁边的人,看女生一口口抿进去。放下空杯子,名井南等她作出解释。

爱豆?名井南当然知道韩国文娱产业发达,出门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娱乐工作者,但哭成鱼眼睛的小孩说出这种话显然没什么可信度。安宥真见她不信,从双肩包里掏出只剩几格电的手机,打开浏览器输进去一串陌生的字符,往下划几下递给名井南。所以你失业了?名井南问。安宥真丧气地低下头嗯一声。公司上个月倒闭,宿舍这个月到期,没地方去打算回老家。谁知道因为不认路,磕磕绊绊找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错过末班车。当爱豆时没赚钱不说,身上全部的钱都用来买汽车票,掏不起住旅店的钱,很难过所以哭了。紧接着就是姐姐看到的那样。

你多大?安宥真瘪瘪嘴又要哭,脸上的酒窝看着都苦涩起来。名井南看着大只但幼稚的安宥真问她。十五岁,来首尔满打满算有一年半。名井南没有想到她年纪这样小,语气重了些,说十五岁就不上学,有没有经过家里同意。安宥真解释说爸爸妈妈前些年出国工作再没消息传回来。她执意来首尔追梦,爷爷奶奶拦不住她。意识到名井南有些生气,安宥真放低声音,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扇住眼睛。

名井南的屋子是一居室。安宥真摆摆手说只是借住一晚已经很感谢了,不能让姐姐把床也让出来。名井南洗完澡,擦着头发拐到客厅。安宥真蜷在一人宽的沙发,身上的厚毯子在身上歪扭着,短半截的裤子下面露着小腿。

三月底的首尔天气莫测,停了供暖的房间到了半夜总是会灌进来风。名井南蹲下来拍拍安宥真胳膊说进屋睡。安宥真迷迷瞪瞪的时候最好说话,什么都照做,就着名井南手指的方向进了卧室倒在床上。

名井南收拾完客厅,借着手机屏的光线摸到床边按开床头灯。安宥真手脚放在被子里,只露出一颗头。头发散在枕头上,脸朝着床内侧,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微颤动。名井南摸摸安宥真睡乱的头发帘,压不平又翘起来,有些滑稽。

她不是多眠的人,折腾这么一通,身边睡着捡回来的人,没有了睡觉的心思。按灭灯,房间恢复成黑暗。捡安宥真回来是刹那的想法,听她述说自己的经历,名井南却好像看到四年前的自己。她不是没想过回家,尤其是刚到首尔的那一年。她听不懂,说不出,写不了。在偌大的首尔,她比迁徙的候鸟更加不熟悉这座城市。哭过很多次,比今天的安宥真还要惨。名井南不肯跟姐姐说,怕她劝自己回家,怕自己听劝回了家,就这么在首尔待了四年。

打断名井南思绪的是安宥真的手臂。名井南叹口气,扭过来把大剌剌暴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塞回被窝。安宥真紧锁着眉头突然抓住名井南的手,嚷嚷着梦话。名井南把耳朵凑近也听不完全。

汽车站在不远的地方。名井南上午没课,提出要送安宥真过去。首尔的汽车站很大,巨大的显示屏上不断滚动着班次信息。大厅里人头攒动,拉着箱子的,掂着背包的,带着孩子的,都匆匆往各自的候车点赶。客车喷着热腾腾的尾气,从不同方向驶来,向四面八方驶去。

安宥真抬头看看显示屏,低头看看车票。名井南站在她身后打量着周遭的环境,等不来她回头。名井南疑惑地走上前看。安宥真摸摸头发帘,尴尬地说自己近视大几百度看不清号码。名井南笑出声,怪她近视不戴眼镜,等会错过下车怎么办。安宥真嘿嘿笑,说那倒不会。

距发车时间还有二十分钟。名井南拉着背着行李的安宥真向2号进站口跑。经过很多人,几百米的路并不顺畅,也有坐在长椅上正在等车的乘客侧目去看在车站里跑着的两个人。幸好赶到时队伍仍在检票。两人双双松口气。

名井南摘下来安宥真粘在脸上的发丝,说去检票吧,我看你进去。安宥真点点头,犹豫着张开手臂想要抱这个帮她很多的姐姐。名井南愣了一下,先抱住安宥真。真的是高个子,鼻尖只能够到肩膀下面。和安宥真隔着排队的人挥手致意,安宥真大概看不清她,眼睛努力地眯成一条缝。名井南看安宥真转过身去抹了抹眼睛,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她听到的呓语。

跑到检票队伍最前面的时候,安宥真已经快要走进通道。名井南说话很小声,从小如此。因为声音在幼儿园被当作好欺负的对象,上了学被当作听话乖巧的好学生。了解她的朋友笑她声音太有迷惑性,和她离经叛道的性格不相符。她想自己可能天生声音就小,和有的人天生嗓门大没什么区别,和性格更是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。

候车厅大,屋顶修建得很高。人声带颤动发出的声音,穿过空气这种最常见的介质以340m/s的速度扩散到屋顶几乎要消失不见。也可能不怪屋顶高,不怪人声吵闹。总之名井南扒在挡板上时来不及怨什么。人耳可以识别的频率在20 Hz~20000 Hz之间,可怎么没人听懂她。名井南感觉喉咙很痛。安宥真就是这时抓住名井南卸力的手,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,软着嗓子问名井南你说什么。名井南回握住安宥真被泪水浸湿的手,我说你别走了,我等着看你站上舞台成为大明星。

评论(1)

热度(23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